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壹、

    「悲莫悲兮生别离,乐莫乐兮新相知。」慕和光走到莫子凡身边,揉了揉少年在艷阳下变得棕红的头发。
    莫子凡仰望着蔚蓝天空,一隻飞燕翀破云霄,自由盘旋,宛如在天空划下一道完美的休止符。炎炎夏日,阳光机伶的穿过凤凰树茂盛的枝叶,点点落在身穿学士服充满朝气的学生脸上,笑容在光影的嬉戏中一一绽放,点缀他们耀眼夺目的世界,他们即将迈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,灿烂的阳光彷彿是他们青春中最好的送别礼。
    「子凡!来拍照来拍照!」一个阳光的少年拿着单眼跑了过来。
    莫子凡放下额前遮挡太阳的手,循着声音转了过来:「噯!张大摄影师来啦!」
    张孟阳跑到莫子凡前面,瞥了他一眼,就转到旁边对慕和光道:「教授也在啊!要不你们一起拍一张吧。」
    慕和光笑着还没说话,莫子凡就把手放上他的肩膀:「快拍快拍。」
    快门落下,挥别年少的斑驳岁月,等待他们的是往后漫长而不可知的年华。
    「卡!谢谢大家,大家辛苦了!」叶晴的话音一落,掌声响起。一旁摄影机的镜头定格在相机里莫子凡面对流年不再留恋的脸庞,以及慕和光对流金岁月的感叹与祝福。
    《叶落归根》正式杀青,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上半年就会上映。
    叶晴走过来拍了拍顾言默和程子曦的肩膀:「晚上的杀青酒不要忘记啦。」说完微不可察地看了下程子曦,便走出片场。
    「?」程子曦茫然,但还是马上转向旁边的顾言默鞠了一个躬:「谢谢前辈的照顾,辛苦了。」
    顾言默伸出手:「不会,你演得很好。」见状,程子曦赶紧伸手握了一握,顾言默礼貌地笑:「这次的合作很愉快,那我先走了。」在顾言默转身的瞬间,程子曦好像看见顾言默向来沉稳的眼眸闪动了一下。平日里顾言默的眼神总是平静无波的,像是碧海蓝天下的一叶扁舟,清冷而寧静,但现在看上去不免让人猜想他其实就只是汪洋中的一条船,是孤独的,对于涟漪是渴望又胆怯。
    不过程子曦也不会随意做那种猜想别人的无聊事情,又不是吃饱闲着,干麻胡思乱想给自己增添烦恼,再说了那是别人自己的事,不是可以随便探究的。
    顾言默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校园的那一端。在顾言默的身影逐渐模糊后,程子曦跟留下整理的工作人员一一道谢,再互道晚上见。之后,便收拾东西走出这朝夕相处了几个月,青春的长廊。
    在步入校园尽头时,程子曦踟躕地回头望了一眼,彷彿在夕阳照射下的细小浮尘中,看见了莫子凡青春的剪影。那教学楼顶破碎的赭红砖瓦、斑驳的女儿墙、幽蓝帷幕后空荡荡的教室、白杨树下可以穿透云宵,没有虚与委蛇的卮言笑语,无处不蔓延着莫子凡青春不朽的回忆。
    「晨曦曦!你在做什么?」程子曦才听到叫喊,就见一个小胖子跳下白色保姆车,敞开双臂、横衝直撞地跑过来。
    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就感觉身上一沉,路天明像大无尾熊一样紧紧地掛在身上。程子曦无奈把路天明从身上撕下来,拉着他的袖子拖回车上,看着他等的满是汗,红扑扑的脸颊,一脸嫌弃的抽了张面纸拍在他脸上:「到底你是助理还我是助理啊?」
    路天明也不羞不臊,用力地揉自己的脸,憨笑道:「知道我们晨曦曦最好啦!」说完偷偷地用与他身材十分不符的丹凤眼瞄了瞄程子曦。
    其实撇除路天明有福气的微胖身材,单看他那总是梨花带泪的丹凤眼、圆圆脸蛋掛着一对好看的小酒窝、灵巧可人的小嘴,一股蹦蹦跳跳的机灵淘气劲儿,都显得路天明多一分可爱秀气。
    说他是偷看,其实也够明显了,谁叫他从程子曦接到《叶落寻根》的剧本后就时不时用这样的眼神偷看他,甚至到后来程子曦说要接演了,他更是变本加厉的直接盯着。
    程子曦摇头笑道:「好了好了!我真没事!不都拍完了吗,这都几个月了,你不累啊!」
    路天明滴咕︰「就担心你嘛。」叹了口气。头一转,画风突变:「好吧!那为了庆祝我们晨曦曦首次进攻大萤幕顺利杀青,我就来为你高歌一曲吧!」
    语毕,路天明气也不换地就唱了起来:「啊啊啊啊阿阿啊阿阿啊啊啊啊啊」
    「……」第三次世界大战在车上就此展开。
    彷彿海啸席捲,路天明的歌声来势汹汹,在炮火的猛烈攻击下,程子曦终于回过神来,在他准备唱下一句前,果断呜住路天明的嘴。
    「……」路天明泪眼汪汪。
    程子曦语重心长道:「天明啊!不要怪我,你再唱下去真的要万马奔腾了。」
    在路天明歌声的摧残下,程子曦终于愉快地到了庆功会场。
    「晨曦曦,杀青了,我们又要分道扬鑣了啊。」卓孟宇一双眼睛眨巴眨巴,拉着程子曦的袖子拽啊拽的,喝得微醺的卓孟宇连说话都变得黏糊糊的。
    卓孟宇浓眉大眼,一双醉人的桃花眼总能使成千上万男男女女魂縈梦牵,骄阳般没什么心眼的个性爽朗活泼,虽说不上萧萧肃肃,但爽朗清举还是有的。再者他跟程子曦怎么也是大学四年的同窗,这人在萤光幕下又特别没脸没皮、黏黏糊糊,所以程子曦对于他耍赖发酒疯的行为总是特别没輒,只好由着他胡来。
    「你够了啊!上次听你说这话好像也不过是两个月前我们毕业的时候。」程子曦憋着笑说他︰「都在同个圈子,每次都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。」
    也不知道卓孟宇听到没有,呆愣在那儿瘪着嘴,打了一个酒嗝。
    「……」程子曦无言以对,跟醉鬼对话显然不明智……
    程子曦最终还是不忍心地倒了杯茶给他:「不会喝下次就不要喝那么多了,我去叶导那儿,你醒醒酒再来吧。」
    那边叶晴正跟顾言默相谈甚欢:「就这么说定啦!你明年下半年要留给我啊!」
    顾言默把手里的香檳举起,微微倾斜,靠近叶晴手中的酒杯说:「一定,下部电影还要麻烦晴姊了。」之后便轻啜一口杯中淡黄的香檳。顾言默看见远处的程子曦走来便又寒喧了几句,等程子曦走到旁边时跟他頜了頜首举杯算招呼了才坐回座位,一切进退得宜。
    程子曦隐约觉得顾言默离开前若有所思的看了他,那个眼神和今天在剧组道别时一样,但那种感觉仍是一闪而过。
    顾言默稜角分明,黑眸犹如寒潭般深邃,眉峰俐落,身材高挑,瞥一眼看上去会觉得冷冽锋利,但只要看到他微微勾起的朱唇,就犹如一道春风拂过,柔和了眉宇间的冰霜,内敛而高贵。
    但在这两次的眼神里程子曦看到的,却是顾言默深邃的墨色眼瞳中彷彿藏着冬日的残雪,每当将要化尽时,天空又会再次下起阵阵白雪,那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冬季,永远垄罩在寒冷与阴霾之中。
    「子曦?你怎么了吗?」一道温柔的声音唤回程子曦的神识,扫尽凛凛寒风。
    程子曦靦腆一笑:「叶导!没什么,就是有点发愣了。」
    叶晴关心道:「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,不要闷着啊。」
    「嗯?」程子曦轻呼,微微侧歪着头。
    叶晴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,连忙挥手说道:「没什么,这不是你跟我家孩子年龄相仿吗,他有事儿总憋着不说,猜也猜不透。」
    「孩子嘛,总会想着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,也许这是他不想您担心啊。」程子曦安慰道。
    「真是这样也就好了。」叶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的惊叹了声:「啊!对了,这给你。」说着就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本书,是《叶落寻根》的原着小说。《叶落寻根》本就是小说改编的,说是改编,但叶晴说因为自己很喜欢这故事,觉得无论更改哪个部份都会失去其中的精随,再说也没有必要,所以跟作者讨论过后决定就直接翻拍了。
    「嗯?给我吗?」程子曦翻开,看到有人在扉页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段话“情知窗外霜雪已落,但请原谅我,原谅我只能在远方静静的凝视着你。而你,只需在太阳升起时放心地昂首阔步。”在写最后的句号时钢笔的笔尖似乎断掉了,有些许墨水喷溅在旁边,犹如银白雪原里的一丛墨色花团。
    程子曦清楚的记得这段话是截自小说的。当初在拍完这场戏的那个夜晚,他独自坐在酒店床上,双手抱着弯曲的膝盖,把脸埋在胸前,蜷缩着身子,不断地想起,他拍摄时抱着的孩子,而那个孩子身下躺的篮子里就放着写了这段话的卡片。
    当他抱起孩子的那一刻是如此沉重,或许那时他已经不再是戏里的莫子凡,但无论是莫子凡还是程子曦,他都确信他不能放手,他觉得倘若自己放手了,他将会成为夺取这孩子一切的杀手,他们都将一无所有。那个场景是整部戏程子曦最难以忘怀的,也是《叶落寻根》极大的转折点,因为在这之后莫子凡就要在慕和光的鼓励下,面对自己对家庭的伤痛,帮助孩子寻找属于他的家庭,而莫子凡也因此决定在毕业后踏上旅程,帮助其他跟自己一样失去家庭的人。
    叶晴看着少年恍惚了思绪,也不打扰他,只过了一会才开口回应:「是啊,云静特别欣赏你,所以特地让我拿这给你纪念。」
    文云静是《叶落寻根》的作者,早期尚未成名前的作品多半是轻松的爱情小品,而人过中年后难免经歷多点曲折,虽然大多仍是喜剧收场,风格却渐渐转向沧桑沉重的路线,人物多是岁月歷练重的设定。而《叶落寻根》就是她的颠峰之作。
    故事是发生在一个20岁的男孩莫子凡身上,他是首都大学心理系的学生,因为他的绝顶聪明而拥有所有人崇敬的眼光,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是个孤儿,唯有投入在读书时才能让他暂时忘记、忽略自己的孤独。在大三这年,一位32岁的助理教授慕和光悄悄来到他的世界,解开了他心中那道上锁的窗。某天他捡到一个婴儿,一个孩子跟一位助教的加入逐渐改变了他命运多舛的生活,是夹杂了一点幸福的故事。
    程子曦压抑着情绪:「谢谢您,也麻烦您帮我跟老师道谢,我也很喜欢老师的作品。」他看到又有其他演员来找叶晴便道︰「不好意思,那您先忙,我就回去了。」
    叶晴看着他,本来还想说什么,最后还是只得欲言又止的淡淡笑了下。
    不过程子曦并没有直接回座位上去,而是逕自走向楼梯间。叶晴目光不离的看着他推开厚重大门离开的身影,不捨的叹了口气,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小声叹息:「戏子,在别人的故事里,留着自己的眼泪。」
    程子曦坐在楼梯上蚁着身体,并没有发现转角的人影,直到那人站到他旁边,影影绰绰的有一个高大身躯挡住了楼梯间仅有的光。
    程子曦红着眼框抬起头,看到熟悉的面孔,男人面无表情没有常年掛在脸上的的笑容,眼底却泛着难得的柔和。就在那个瞬间,一个厚实的手掌落在了程子曦的头上,男人指间散发着菸草燃烧的味道,淡淡的却很温暖,温暖的倾倒程子曦仅剩的一根弦,程子曦把头靠过去顶在了顾言默的腹部。
    沉重的防火门阻挡了里面人们交谈嘈杂的欢愉声,两个世界恰似千万光年间的碧落黄泉,门后两人一语不发,就在这寧謐的楼梯间不知过了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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