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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、

    那天夜里,顾言默和冉夕寒同睡在一张床上,顾言默的下頜顶着冉夕寒的头顶,冉夕寒则是身体蜷缩一头埋在顾言默的胸口,相拥而眠,这是他们习惯的姿势,紧紧相依可以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温度,沉溺于安心温暖的怀抱。
    平静的月色透过窗櫺斜照在床畔,儘管他们每天都是这样在彼此怀里相互依偎,已经习惯的不以为然,而且身下的硬板床也不是非常舒服,但奇怪的是,他们这夜睡得特别安稳,也许是因为小镇带来的轻松心情垄罩着,将一切世界的复杂都阻隔在看不见的铁轨彼端,使他们能够心无旁騖地享受难得的悠哉日子。
    「吱呀——」一道微弱的光从老旧木门的缝隙探入,在光的那一头是老人家略微佝僂的身躯。
    她站在走廊上,缓步走进来,房间又再次陷入黑暗,只有洁白的月光照射在她慈善的面容,她站在床边看着俩孩子已进入梦乡安稳平静的呼吸,不知过了多久,她伸出手拿起顾言默搂着冉夕寒的结实臂膀,轻柔地掀起被子,把他的手按着同样的位子放回冉夕寒腰上,盖上被子又帮他们掖了掖被角。
    又一阵开门声响,缓慢的步伐是老人走下楼梯的声音,而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明亮了冉夕寒满佈氤氳潮溼了的眼眸。
    客厅里的老电视里,幽静湖畔的篝火旁,是圆月之夜的断背山,火光与星光相互辉映,一个男人艰难说道:「well,ifyoucan'tfixit,jack,yougottastandit.」
    那个沉稳内敛的男人在挣扎、在压抑,是绝望、是不捨。
    冉夕寒在幽暗的楼梯转角看了很久,直到最后男主角追悔的说出︰「iswear.」寂寥的吉他声响起,他才猛然从电影里抽出。
    老太太坐在沙发的角落,抱着牡丹花纹的抱枕,一动不动,她被电视光线模糊了侧脸,脸上的表情躲在角落的冉夕寒看得并不清楚。
    最后冉夕寒一言不发回了房间。
    透亮的报站声随着越发熟悉的景色应声响起︰「本列车即将抵达b市,欲下车的旅客请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。」拉回了顾言默的神智。
    顾言默犹豫了许久,最终还是踏上了那片泪水欢笑交织而成回忆的沃土。
    泛黄的车站,悠远的街道,风光明媚一如从前的日光,依旧清澈的河水,远处翠绿的山峰,湖畔打水漂的孩子,一见如故的童年雉趣。
    一切都如当年一样,然而值得留恋的所有都已消失殆尽。
    他带冉夕寒回家的隔天早上,他就感觉不太一样了,无论是冉夕寒还是阿婆。
    夜里,他隐约觉得冉夕寒放在他腰上的手曾经用力的收了收。一早起来,就听到厨房里的声音,走近一看,竟是冉夕寒和阿婆一起做早饭的背影。
    上了桌之后,他们更是像一家人般谈天说笑,两人的眉宇间產生了某种默契,甚至那种默契是将他排除在外的,彷彿原本在互相心中的那一堵墙随着神秘的夜晚灰飞烟灭。
    然而,顾言默始终没有问冉夕寒,也没有再提要不要出柜坦白两人关係的事,只在这次之后,逢年过节只要他回去就一定会带上他一起。
    阿婆也是每每见到他都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孙子一样,满汉全席是必备的,眼里更是满溢着欢喜和疼爱。
    最后一次他跟冉夕寒一起回老家是在冉夕寒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。经过两年,岁月毫不留情的在老人眼角画上年轮的痕跡,银白的发,膝上盖着毛毯坐在躺椅上的老太太,眼睛依旧目不斜视的看着老旧电视播放的《红楼梦》,只是因为多年来不断重复播放使得片子已经有些不流畅了。
    「阿婆!我们回来了!」又一次顾言默和冉夕寒拉着行李回到b市。
    「回来了啊。」老人终归已经年过85,虽没怎么生病,但年迈的身体仍无法避免的明显不如以前健壮。
    顾言默跟冉夕寒不只一次想把阿婆接到a市同住。
    但每次提起,老人家却总说︰「我大半辈子都住在这儿了,去了大城市也住不惯,你们俩就别折腾了。」结果最后总是不了了之。
    这次回来看到老人家身体更不如前了,便又再提一次。
    没想到老太太竟下了最后通牒说:「不去,一个两个的烦都烦死了,我一个老太婆作甚去打扰你俩过小日子,再说了我这叫落叶归根。」
    话都说到了这份上,顾言默和冉夕寒也只好作罢。
    这次他们待的特别久,因为冉夕寒今年就毕业了,等之后进了圈子,就聚少离多了,说不定往后要一起回来也难了,所以这次顾言默特地排了一个月的长假,跟冉夕寒决定哪儿也不去,就待在b市陪陪老人家。
    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,老太太早早就起了,看着特别精神,甚至还自己上了妆,美美的做了满桌子食物,不论是顾言默爱吃的,还是冉夕寒喜欢的,应有尽有。
    顾言默和冉夕寒起床的时候,老太太坐在餐桌前笑的温婉。
    三人开心的用完早饭,顾言默和冉夕寒就趁着太阳大,把棉被褥子拿到院子里晒,还把老太太客厅里的躺椅搬出来,让她享受下难得的日光浴。
    那天中午,两人一起在床边哄着她,阿婆就盖着有太阳味道的被子,还记得她是带着笑入睡的,弯起来的眼笑得像个孩子一样。伴着的还有邻居小孩在院子、街道、河边的嬉戏声,以及院里风捻着树叶的声音。
    只是这一觉睡下,老太太便再也没有醒来。
    夏日的骄阳温柔的定格在老太太依旧迷人的脸上,风吹动她银白的发,正柔软而自由的飘扬。
    他们一起办了老太太的丧礼,线香的烟冉冉上升,消失在墙上的黑白照片前,老太太的照片是朴素美丽的,一如当年,是个温婉美人。
    后来冉夕寒离开后,他就把a市家里的家具全部搬到这已经空荡荡的房子。在这里他藏着他们的回忆,每一个角落都浸满了顾言默不敢接近的气息,所以他把它封存了。
    现在回想起来,他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问老太太:「阿婆你既然不喜欢看后四十回的剧情,为什么还要看?怎么不跳过呢?」
    那时的阿婆只笑笑的跟他说:「因为这就是人生啊。」
    当时的他不懂,直到现在似乎才明白了一些。
    走到这里,那时他忽略的寿怡红夜宴群芳,麝月掷出的韶华胜极,留不住的是他们的前八十回,也是经过的后四十回。
    四年后的今天,顾言默一个人在故乡的归途上步履蹁躚,安静的,孤独的。
    斑驳的白色屋瓦,里面是曾经的红楼梦,是他们在这儿的回忆,是在a市的过往,故乡种种。那时用来晒被单的那根竹竿经久风吹日晒已经变得脆弱不堪,他站在竹竿旁,许久,直到夕阳的光辉铺在他脸上,染红他的眼框。
    晚霞的云烟漫衍,顾言默伸出一隻手彷彿想虚握住那些云彩。
    而最终,他还是没有勇气,去推开那道沉重的大门。
    记忆中院里的躺椅上,微风吹起老人鬓间花白了的发,盛夏的指尖划过的是岁月的痕跡,微笑时眼尾的纹路是绽开的花朵,风华之下是今生最美的景色。暮光洒在曾经的小院,时间的流逝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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