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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师后发现夫子是反派(4)

    柏遗眉眼一动,看着第三行右侧快要钻进地底下的某人,指节轻轻敲敲书案。
    声音不大,却在这安静的学堂清晰可闻。
    那是你二师兄的位置。声音不轻不重,倒是和他的性子相符。
    殷姝装作没听到,继续垂头发呆。
    书案右侧旁挂着牌子,写着座位所属人名。
    这下装听不见也不好使,怀着侥幸心理,殷姝翻开牌子,只见上面写着正正方方的两字申晏。
    申晏这名倒是好生熟悉,在哪儿见过呢?
    她还没来得及往下想,衣角被人轻轻扯动,回神看去。
    归一指着第一排座位右边的牌子,阿姐,你的位置在那儿。
    牌子上赫然露出殷姝两字。
    殷姝笑容勉强起来,朝上首看去。
    柏遗勾唇浅笑,翻开书卷的动作不紧不慢,一副我等你入座的模样。
    归一以为殷姝未听见,着急大声道:阿姐,你的位置在第一排。
    殷姝的笑容消失,只能朝着第一排走去。
    脑中却想起归一说的话,本来她心中还对柏遗存有愧疚心思,这一遭下来,倒是烟消云散了。
    柏遗这几番做派分明是挟私报复,故意针对她。
    待所有人安然入座后,柏遗才微微垂眸将准备好的题卷递给下方。
    殷姝老老实实接过,留下一份,将剩下的回首给归一。
    展开题卷,她大致扫了一眼正面与背后。
    全是问答题,题型广泛,有常见的政论,也有算学农学,甚至还有天文哲学。
    殷姝倒是惊奇,毕竟在这个朝代圣人偏好儒学,读书人为入仕,也多学儒学,其余学问倒是不显。
    没想到面前这位儒学大家竟博采众长,不拘泥于一门学问。
    仿佛知晓殷姝内里心思,上首淡然道:吾做学,不以一门为长。为人者,更应胸襟广阔,所见之物不光眼前。
    众人应是。
    这题卷难度尚可,一个时辰后请诸位交上,吾批阅完再退回。
    这话一出,殷姝便听见身后的落笔声,一派胸有成竹之势,无片刻犹疑。
    敢情就我一个学渣???
    殷姝拿起墨笔,在每道题上缓缓写下答曰。
    高中班主任说,即使不会,尊重也要给到。
    盯着这题卷足足半刻,殷姝才决定先解决最拿手的算学。
    今甲发于长安,六日至齐,乙发齐,四日至长安,今二人相向而行,问两人何时相逢?
    这题倒是不难,路程全场为固定值,设为1。
    甲六日行完全程,一日行路程的六分之一,而乙一日则为四分之一。
    那便是总程除去两人每日的行程,则为相遇时间。
    殷姝一笔一划写上解题步骤,简洁明了。
    她又把目光转到天文题。
    何为七政、五纬、三垣、二十八宿?
    这边要感谢九年义务教育的支持。
    继续埋头奋笔疾书。
    待到这些杂学题写完,殷姝才恋恋不舍地转到政论。
    今圣人重佛道,大兴土木,佛塔积起,流民入寺为僧,田舍无人,何解?
    文段虽短,却不难看出其中的鞭斥之意。
    先帝鹤算龟龄,堪堪八十有二才驾鹤西去,当今圣人登朝为帝已是耳顺之年。
    自称帝以来,圣人每每召诸位名僧入宫论佛。
    民间皆传,大约是求教长生之术。
    至于为何不寻道教灵丹妙药,殷姝猜想,估摸是前朝失败案例过多,信度不高。
    圣人这尊佛之势上行下效,诸多世家为迎合圣意,家中几乎都设有佛堂。
    说回此题,
    该说这柏遗确是大家针砭时弊,不惧圣怒,还是说他有谋反之意。
    殷姝正色,认真答道:子曰,敬鬼神而远之。
    古史鉴之,事佛求生,更得祸焉,佛不足事,由此观之。
    一个时辰在蘸墨与下笔中流逝。
    听见身后两人的搁笔声,殷姝也急忙添上最后两字,吹干墨迹。
    时辰到,三人的题卷一一交上去。
    这便算是考校结束。
    殷姝松了口气,正准备收拾用具。
    听见后面归一小声说道:阿姐,答的如何?
    殷姝微微仰身,也压低声音回道:尚可,你呢?
    其他尚能答出一二,唯独那算学题,真真是伤脑袋,你算出来是多少?声音更大些,应是配合殷姝探头。
    殷姝心中好笑,果然不论何时,考后固定流程就是相互对答案。
    殷姝将自己答案写在宣纸一角,撕下来扔到后面去。
    归一应是写错了,发出懊恼的挠头声。
    *
    柏遗倒不是不觉下方这些小动作,只是大局已定,也就随他们去。
    放在最上方的是抱元的答卷,他粗粗略过政论,眉间一蹙,文辞犀利,策略却太过偏激,隐有玉石俱焚之意。
    第二张是归一,倒是与平常一样,循规蹈矩,守成过多,不精算学。
    直到拿起殷姝的答卷,他神情淡然,心下倒是奇。
    从这墨迹大约看出,她是从杂学题开始下笔,政论倒是无甚精通。
    他不觉微微皱眉,
    按理说,世家名流多自诩底蕴深厚,一般的名门贵女的教导除寻常的仪态容貌之外,更多的则是识里明势。
    毕竟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整个家族。
    殷姝倒是不同,杂学应是她兴趣所在,殷家却也不行应教之事。
    要是殷姝知晓他心中所想,必会为自身争辩,自家便宜爹只欲利用她,哪会教导她这些,母亲又整日沉迷佛学,更是从不管教她。
    说是名门世女,实则是三无小可怜。
    殷姝抬头见上首燃着的檀香,估摸午时已至,又见柏遗已经看起题卷,更是坐如针毡。
    身后左下方忽的传来声音:大家,学生先行告退。
    随即归一也接着道:学生也告辞。
    柏遗轻轻颔首。
    殷姝窃喜,急忙跟着道:那学生也
    柏遗倒是从答卷抬起头,含笑道:女公子莫不是忘记还有温习功课一事?
    第6章 睡着
    殷姝听见此话,默默收回打算迈出的右腿,又复跪坐下来,一副我很老实乖觉的模样,似方才向夫子告辞的不是她。
    心下崩溃,她怎的还忘记还有温习功课这事。
    夫子竟然留阿姐温习功课?旁边归一还未走,听见大家这话,凑到殷姝耳边说道,语气惊奇。
    是吧,这世道怎会有留堂的夫子。
    殷姝以为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知音,求助的目光看向归一。
    谁知他话锋一转,
    夫子事务繁忙,还要负责国书编撰等大事,阿姐竟然还能得夫子单独指导,真真是好运,且要珍惜。
    殷姝:????
    她看向归一,只见他眼中满是艳羡,不远处的抱元眼刀子都快在她身上戳出窟窿,恨不得留堂的人是他。
    忘记你们是柏遗的狂热粉了。
    殷姝无言,彼之蜜糖,吾之□□。
    待到归一两人走后,整个学堂显得空荡起来,上首之人也不开口,只细细批注题卷。
    殷姝看着书案上铺开的世家谱系帙卷,脑袋却昏沉起来。
    看的着实枯燥乏味,加之昨夜迟迟才入睡,困意早就蠢蠢欲动。
    尽管心里无数次警醒自己这是在学堂,柏遗还在上首,切不可睡着。
    终究敌不过卷席而来的睡意,手斜撑头迷迷糊糊会周公去了。
    柏遗闻见耳边的读书声愈发弱直至无声,抬起眼睑,见批改的题卷主人已经浑然入睡,呼吸均匀。
    他这才恍然发觉时辰已然不早。
    目光落回殷姝,该是深秋渐过入冬时节,天将将最是冷,这室内为警醒学生倒是门窗大开,寒风灌入怕是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。
    倒是难为她,如此冷寒,竟还能睡着。
    殷姝确实没想到这地如此冷,今晨脑袋沉沉,随意抓了一件衣裳,很是单薄,上下嘴唇只不住打架,冷的直哆嗦。
    她挣扎着想从梦中醒过来,可却迟迟无果,难受地皱起眉头。
    忽的,周身好像被什么物什围住,身子开始回暖起来,鼻尖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。
    这香,好熟悉。
    好舒服啊。
    柏遗见殷姝缓缓舒展开秀眉,缓缓收回帮她披上皮毛斗篷的手。
    被皮毛斗篷团团围住的她下意识蹭蹭脸颊旁的软毛,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毛球。
    倒是像极了申晏养的那只蓝眼波斯猫。
    日光大喇喇地漏进来,她不适地动动身子。
    柏遗提了提落在地下的斗篷,身躯恰好遮住这刺眼的光。
    见她眼下青黛,想来昨日应是刻苦,倒不必苛责于她。
    朝阳渐渐移走,此地又被阴影覆盖。
    他喉间着实发痒,怕吵醒睡熟的人,行至外面压着声低咳两声,才缓和过来。
    远处白雾绕点翠山尖,飞禽掠过,全然和祥。
    他倒是没想到,那边前来的人数量之多,大有一副不死不归的势头。
    江南褚等人被他派去调查螺洲之事,暗卫也分散在各地收集消息。
    周遭并无一人可用,他着实废了些心思才解决麻烦。
    身上也不慎留有几处伤口,还得多加掩饰,但以区区伤口换那边震怒,倒是划算。
    算算日子,江南褚一行人应是在回程的途中。
    那边暗杀谋算落空,应是要另作打算,只要稍加推动,不失为利用之机。
    柏遗原本惯带笑意的唇角拉平,眸底晦暗不明,隐隐透着冷意,周遭无风,却是愈发阴冷起来。
    日光透过他长袍裹着的单薄身躯,将他一半身子在明处,一半留在暗处。
    气质囫然如巍峨入云的山峦。
    令人望而畏之。
    *
    一觉醒来的殷姝感觉腹中空空,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睡过去了。
    堂中只她一人,夫子也不知所踪。
    她猛地撑起身,手部已然无甚知觉,想必被压的血脉不通,她甩甩手。
    披在身上的皮毛斗篷陡然滑落在地,她伸手去抓,入手柔软温热,比自己那白狐裘还要好上几分。
    忆起今晨自身未披斗篷,那这斗篷何处来?
    殷姝抬手之间,周身满是熟悉的冷香,想来是这斗篷所染。
    冷香
    莫不是柏遗那厮的????
    她还没来得及反应,门口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。
    睡醒否?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然。
    人未到声先至。
    别无他人,只能是自家夫子。
    殷姝想,这音色倒是与他唇边惯有笑意违和。
    见人已至,殷姝躬身行礼:见过夫子。
    学生愚笨,竟一朝在堂上睡过去了,望夫子宽恕。
    柏遗行至书案前,拿起那份帙卷。
    卷上除自己标注的朱红,还多了些批注。
    簪花小楷,显然是殷姝所写。
    他轻叹一口气,倒是用心,天赋也尚可。
    只可惜殷家不太聪明,好好明珠竟使之蒙尘。
    要不是还有几分用处,他最是忍不得自作聪明的蠢货。
    见柏遗神色淡淡,隐有叹息之意,殷姝略加思索之后缓声道:学生愚钝,才疏学浅,日后必定勤加用功。
    柏遗一听便知殷姝误会自己对她很是失望。
    瞧她如此小心翼翼,心下一软。
    倒是反思自己是否对她过于严苛。
    他与她外祖父相交,自诩以长辈处之,面对她刚行及笄之礼的小女娘自是要多加宽容。
    更何况,她来此处拜师求学也本是他在暗处谋算所得因果。
    本想推波助澜太子亲事,使得各地心怀鬼胎之人自乱阵脚,他也好从中谋取欲取之物。
    倒不想却累得她千里远赴此地拜师学艺。
    一步棋结出如此果。
    此一事他确实是对她不起。
    柏遗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色。
    她面上惶惶,却是一副落落大方之态。
    想来不知受过多少委屈才养出如今这般性子。
    吾知晓,你自是敏而好学,不必妄自菲薄。
    殷姝惊讶地抬眼,没想到柏遗居然说出此话,目光中隐隐有赞赏。
    说起来好笑,自出生以来,人多赞她绝色容貌,仪态大方,却极少人夸她聪颖好学。
    也是讽刺,评价这世间女子上等与否的标准竟是容貌仪态,学识德行倒是次之。
    自家夫子这夸赞,殷姝倒是不好意思起来,自问在殷家也不曾正经读书识理。殷父请来的宫中嬷嬷也多教导仪态规矩以及当下时兴的花钿粉状。
    只为在后宅交际中夺得那些贵妇的青睐,与同龄女子找些话题攀谈。
    华疏院书架上的书也是她私下托人寻的游记自传诸如此类。
    来之前本想着趁夫子不得空,多加享受一二,如今见夫子如此夸她,此后倒不好接着偷懒摸鱼。
    夫子盛赞愧不敢当,只愿明理一二便受用终生。
    柏遗见殷姝仍旧一副疏离客套的模样,以为她还是委屈,当下头疼。
    他之前只收三位学生,首位学生江南褚幼时为他所救,名曰师徒,实则是兄长与幼弟之情,且他自幼稳重,不需要他多加照拂。
    二学生申晏虽然性格乖张不羁,行事却仔细谨慎,不必过分担忧。
    三学生周覃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,不擅笔墨酷爱习武,他偶尔指点一二,多数由两位师兄看顾。
    只这最小的学生
    他看着眼前身量堪堪与他肩同高的小女娘,满是无奈。
    家中可有给你取字?
    殷姝很是奇怪这问题,还是乖觉答道:并无表字。
    为何不取字?
    家中父亲曾言,女子不必学男子做派,取表字无用。
    殷姝还忆起她当时听见此话时,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。
    这不明摆着封建时代的重男轻女吗?
    随即又反应过来,这已不是上辈子的平等世界了。
    她也回不去了。
    见殷姝面上恹恹,误以为她在为此事伤心。
    柏遗一贯讲究修生养性,很少动怒,况且这世间值得他动怒之事更是少之又少,即使有,他也会将其扼杀在摇篮里,决不允许旁物动摇他的情绪半分。
    此刻,他倒是少见地生出一丝怒气,眉间微微一动。
    圣人言,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人且立世,自以平等心待之。
    吾既为你夫子,既你已然及笄,自是可有字,字纤阿,可否?
    殷姝反过来打量自家夫子,他诸多言辞隐隐有违反这主流思想之意,如若让外人知晓,必会引来杀身之祸。
    心下也怪,她虽对原小说印象不多,却很清晰地记得其中并未着墨提到柏遗此人,想来不过是与她一般的路人甲罢了。
    面上恭敬回道:多谢夫子赐字。
    话音刚落,腹中空空的饥饿之感席卷而来,竟发出声响。
    在此间堂中响得不合时宜。
    殷姝:可恶,好丢脸。
    她客套生疏的笑再也维持不住,见柏遗似笑非笑的唇角,更是生的几分尴尬。
    柏遗见她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的样子,终究是忍耐不了笑出声来。
    将地上的皮毛斗篷拿起,轻轻拍去毛皮上的尘埃,复递给殷姝。
    外面正是冷时,莫要着凉。声音清冽,却听出其中关切之意。
    殷姝老老实实接过,却见柏遗身上着实单薄,欲递回去。
    柏遗则不着痕迹收回手,朝着学堂外走去。
    午膳已备好,快些来用。
    看着柏遗离去的背影,殷姝突然升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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